古瓷文明的“最后晚餐”

  在早期的古玩收藏領(lǐng)域,尤其是喜歡收藏古代陶瓷的行家們,大抵都知道有這么一句說辭,叫做“古瓷毛邊不值錢!”這就明確地告訴了玩兒家們,中國古代的瓷器不是“鬧著玩兒”的,除了要求它的真實、年代這被稱作是“開門見山”的要素之外,其最講究的就是完整。比如一只明代的官窯大碗,不要說它有了殘缺,哪怕就是口沿處有一丁點兒的磕碰,哪怕是隱約的能讓人發(fā)現(xiàn)一處“沖口”,其價值都將會大打折扣。那時候人們對古玩的挑剔,何止是“雞蛋里挑骨頭”?簡直是“眼睛里不揉沙子”。

  但這文玩畢竟是千萬分之一的遺存,尤其古代陶瓷更是易損之物,破碎一件,它將在歷史的長河里永遠消失,絕不可復(fù)制,“復(fù)”之必假。古陶瓷是“生”之有節(jié)而“好者”無度,于是人們的價值觀開始做出讓步,大約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出現(xiàn)了另一種論點,叫做“整清破明”。就是說:青代的官窯瓷器必須得是完好無損的方才“保值”,明代的嘛——將就著點兒吧,只要“破”得不太厲害,對一般收藏愛好者來說,還是很有買頭的。

  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,這話兒又該“修正”了。因為“整清”已或藏于館舍,或流于商賈!捌泼鳌备潜恍迯(fù)之后,以天價面世,都非是普通收藏愛好者信手可及的了。于是,除了那些欺世盜名的贗品之外,有著幾千年燒造歷史的中國古代陶瓷,如今為我們留下了“最后的晚餐”——瓷片!

  我們尊稱它為“古瓷標本”或者“文明碎片”……

  古瓷片作為藏品,被“好古”者把玩,受收藏家青睞看似近幾年的事情。其實并不盡然,說起這古瓷片是如何登入大雅之堂的,也可謂道來“話長”。遠的不講,清中期就有“玩兒家”將宋代鈞瓷的碎片以紫檀或黃楊木鑲嵌做“四扇屏”的。其匠心獨具在于,典雅、古樸、美觀絲毫不比老早就“臭了街”的,是個大戶人家兒的墻上就能看得見的“!薄暗摗薄皦邸薄办边d色。

  據(jù)說清末時期,有一些西方的商人曾將在中國收集到的明代或清代的青花碎瓷片,以其不同的形狀打磨加工,大者鑲嵌在銀制的首飾盒里,小者則制成胸飾甚至耳墜兒,且售價頗昂。正可謂“人棄我取”,發(fā)了“洋財”。

  多年以前,我認識一位德國漢學家,他曾激動地跟我說過,從小對中國文化的認識,就是緣于祖上留下的一只首飾盒里的中國青花瓷片,上邊畫的是一幅完整的“蹴鞠圖”,那生動的情境就帶入了夢鄉(xiāng),神秘的感覺就融進了血液,就決定了他人生的志趣愛好,竟“成就”了他后來的漢學事業(yè)……

  有一回我陪同他在北京的某舊貨市場里買了一只破爛了的、帶“喜”字的青花罐子,其售價之廉比仨瓜倆棗都便宜,跟“白給”差不多。當時我曾暗中譏笑他:“小釘子鑿墻——沒開過大眼!”因為那時候這類制作于清末或民國初年的“喜”字罐兒屬于“嫁妝活”,整器都沒人要,何況“破”乎?然而這位“密斯特馮”回去后居然將其制作成了一架極其精美的臺燈,擺在他們家那暖色的“羅馬式”家私上,一抹湛藍立刻就躍然而出。照片傳給我的時候,我所能表達的就剩下兩個字了——汗顏!

  或許這些被稱作是古人留下來的碎瓷爛瓦命該低賤,在陶瓷的收藏領(lǐng)域里從來就不值得讓人“正視”?因為它無論如何沒有整器金貴;蛟S歷來瓷器玩兒家們的收藏行為是那么的講究“嚴謹”?沒人愿意“鬧著玩兒”。故而古瓷片多年來是塵封土掩、內(nèi)斂神韻,直到有一天人們忽然地發(fā)現(xiàn),一塊古代瓷片所迸發(fā)出來的“教化”作用,竟如此之神奇,那殘破之美一點也不缺乏震撼力。至少從今天算起,這些出土于幾百年前的碎碗碴子,比若干年之后再出土的、尚未來得及降解的塑料袋兒之類,要貴重多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