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云一:青花里的鄉(xiāng)愁

有人說,山水是中國人的圣經(jīng)。一點不假,鄭云一在水墨的江山里顛沛,在油彩的形式里迷茫,也曾奔跑在透著幑韻的宣紙上,最后落腳在青花瓷,將他的山水信念化作青花鄉(xiāng)愁。

在泥塑火煉生成的青白之間,他成就了自己的青白人生。

當(dāng)云一為他的青花吹上透明的灰釉,再經(jīng)1300℃左右的高溫?zé)熘,他找到了自己的表達語言。青花與墨色一樣飄搖著江南的煙雨,釉變之于瓷土如墨韻之于宣紙,同樣可以如泣如訴黛瓦白墻的斑駁凄迷。而且比起水墨濃淡的變幻,青花色階在高溫釉下的表現(xiàn)力更為瑰異,更適于表現(xiàn)舊物風(fēng)貌。

徽學(xué)、徽商,玉琢般的徽州女人;宣紙、歙硯,畫不盡的徽州山水;石雕、磚雕、木雕,在徽州老宅的天井處偶爾蒼老;還有那青瓦白墻錯落有致的古村落,被一灣小溪繞過。

一面徽州老墻的青花記憶

云一用青花瓷表達他對徽州老宅或微州古村落的敬重和理解,是徽州青花的主流風(fēng)。

與青花瓷青白之志相同,徽派建筑亦為青白兩色。潔白高大的圍墻外,青磚飛檐偶爾重疊,黛瓦馬頭墻偶爾起伏,其余無論煊赫與小康皆內(nèi)斂于門里。門外則堅守青白兩色之古俗,表白著徽商以節(jié)儉誠信兼善鄉(xiāng)村的教化功德。所謂淡泊明志,清白為家。

這也是云的傳承與堅守。白地青花是他心目中的陽春白雪,他在青白之間,提純了徽州建筑鄉(xiāng)土氣中的藝術(shù)精神。

一件青花瓷箱器,讓云一的歷史記憶駐足在一面徽州老墻前。他要把一面沉浸在藍色夢里的老墻落實在瓷板上,還要把時間的滄桑定格在釉下。瓷釉玉潤般的光澤很難表現(xiàn)蒼老,一般來說,褶皺與玉潤就像干涸的土地與江南三月的陰雨一樣南轅北轍。

而云一將時光流逝表現(xiàn)在老墻上,就像在畫布上處理油彩的印象派,墻壁上的斑駁有著油彩的堅實和粗糲的肌理;滄桑虛實錯落、暈染朦朧,則可見他宣紙上鋪陳水墨的功夫。看起來,云一對這種感覺處理得好到極致。他自調(diào)的青花料水,如墨分五彩,似油彩之千變?nèi)f化,在老墻上留下時間的身影,蹣跚在釉下。歪歪斜斜又內(nèi)藏筋力的線條像醉了的青花,支撐著黃昏中的迷離。

釉上的視覺效果非常完美。老墻斑駁錯落,就像一個蒼老的喉嚨在低吟著不完整的、缺失的、沙啞的、斷續(xù)的音符;又像一雙閱盡人間所有苦難的眼睛留下的淚斑,那是風(fēng)雨留給時間的斑痕。

但是,風(fēng)蝕過后的老墻卻愈發(fā)堅實,渲染并釋放著苦澀的美感,留下格外動人的歷史殘美。它就像一面可以依靠的精神墻體,可以給予任何人的精神靠山。它是我們祖輩、父輩,是祖父祖母、外公外婆、父親母親,水生哥、山柱兄。

閉上眼睛,背靠墻。歲月如老牛在初春的水田里悠悠晃晃,青花韻斑駁了記憶的碎片在墻上。

江南三月細雨時,蘭花衫、碎花裙、粗黑的麻花辮左右搖晃;開襠褲、騎竹馬、虎頭虎腦撞上墻。促夏夜,二八青絲垂腰的柳,牽手的情竇,初開的月光下的老墻頭;還有倚在墻角下的老狗,依偎著幾朵小野花,在墻陰下懶散地躲著日頭。秋日里,黃燦燦的米谷為老墻薰香;冬日暖陽下,一把小竹椅,一團舊絨線,紡織著平淡溫暖的時光。還有一扇緊閉的小門,已經(jīng)歪歪斜斜地像老娘。一棵棗樹,探出覆蓋土廊的老瓦上,與老掉牙的飛檐招呼;池塘里的殘荷,深淺之間,青花自有分寸。

濃濃的鄉(xiāng)韻里,怎一個“愁”字了得!

一朵禪意的塵世蓮花

云一的筆鋒常帶禪意,素坯上寥寥數(shù)筆,便地闊天遠般的悠悠淡淡起來,有一種禪寂之美。

云一的徽州青花是從晚明小品的風(fēng)骨里走來的,仿佛前朝舊夢,他在晚明時光里,與徽商們一起往來于祁門與景德鎮(zhèn)之間,在不仕新朝的文人們一同隱逸在文化的江山里,他捧著明版書走進青花瓷,住進晚明的徽州老屋里,畫面留白的日子,坦蕩著內(nèi)心純凈的生活狀態(tài)。筆法自筆墨中求之,而筆意卻在留白里。

他筆下往來的不是市井李漁,就是山里張岱。閑情處偶寄一抹徽韻,陶庵里一片青花舊夢。在夢里他們在一起喝酒題詩,“你一杯,我一杯,從天亮到天黑,分不清東南西北,且忘卻自己是誰,再吃它三杯。醉醉醉!笨勺詈笞砣サ,不是酒,而是他筆下的青花。

醉了的青花勾勒中,便放下了文明賜予的多余,減到幾根樸拙的線條組成一個人,一個自由自在的人,一個洞察人生、還原本色的人。一團和氣里卻有一種穿透力,穿透內(nèi)心的自由之力。身后一棵殘柳,一斜草廊,身邊立著一只小鳥,一副天踏下來當(dāng)被蓋的派頭。

人的精神在徽州青花上游弋,既沒有廟堂的煩惱,也沒有道統(tǒng)的憂慮,不需要宏大敘事,更沒有“讀秒”般的奔忙,只要過站內(nèi)心生活就可以了。那位充滿禪智的老者,他愛徽州天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,他愛茶樂酒,他愛梨園花臉,既然人生如戲,那就青花上唱吧。

云一的空靈點燃了一炷心香,茶壺上便走筆一線墨禪,一壺清茶只見香一滴。素坯上,任眾生用醉眼拋白眼,沒了哀怨;真理平常得就像街邊的小攤。自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的特殊性生活,具有常識性的生活,為自我而活。云一筆下的人物,自由就像日常茶飯事。

一支枯樸的荷花稈支撐著一朵塵世蓮花,赤裸在禿筆下蘊藏著無限的生機。三兩支或傾或歪斜,總是順勢搖曳,任鳥兒棲居,隨魚兒飛躍,自在水云鄉(xiāng)。蓮蓬頭就像一顆思想者的頭顱伸向天空,有時思想者頭上會落上一只小昆蟲,蟬翼薄如發(fā)展羽紗,最見云一的工筆。

四季流轉(zhuǎn)在荷花稈上傾訴寥落,意猶未盡;曲盡回轉(zhuǎn),走線的空間,枯寂如晚明八大之風(fēng),鳥兒、魚兒則各個怒目金鋼,那是云一的思想社區(qū)、原則領(lǐng)空。

他與八大話茶,告訴八大,他自己只是一朵塵世蓮花,蓮荷里有幾顆自由的種子,他會沿著陶淵明、李漁、張岱的市井之路在塵世間撒播,他不打算做一個世外高人。

這些跳躍在瓷板、茶壺、杯盞上的情趣、思想,已經(jīng)點綴滋潤著一些藏家的門第了。

禪說:慢下來,靜下來,坐下來。于是云一就坐下來,喝酒、品茶,烤火話桑麻;讀書、盤道,在瓷土上作畫。禪潤心,茶潤身,德潤世,才有富潤屋。棋盤前,舉棋不定時,放下便是。

(聲明:景德鎮(zhèn)廣播電視周報已授權(quán)“景德鎮(zhèn)陶瓷網(wǎng)”發(fā)表文章,非授權(quán)網(wǎng)站轉(zhuǎn)載將追究法律責(zé)任。)